wulingjerry

在動筆之前，原本想在冬天夜裡來點小酒，

想起對周遭朋友勸說，以及自己心中堅持的那句，

永遠不要因為悲傷的事情而喝酒。

於是我轉身，給自己泡了杯熱紅茶。

PS: 老婆，我知道你會看到這篇，怕你看完會哭哭，所以等四下無人在看歐~~~

先點首歌給自己，很適合這個氛圍。

為什麼會想留這一篇? 畢竟翻開回憶，都是很痛的。

但是我還是想寫下這一篇，做為你存在的證明。

將思念化諸情感，留存於文字，深埋於心。

我永遠記得那天我第一次看到兩條槓的時候，靠在洗手台上看著窗外天空，

"林米魯要來了。" 我是這麼對自己說。

那種心情，不是電影裡頭跳上跳下的喜悅，

而是有點不確定，但又驚奇的感覺，慢慢、慢慢的醞釀著，

重新一點一滴感受自己所在的世界，

因為此刻，這個世界變的不一樣了。

你是被期待著，在最合適的時間點，各種長輩關心期待下，來到這個世界。

我還記得每個晚上，你媽抱著肚子告狀 "米魯，拔拔欺負我~"

的各種搞笑的、求原諒的畫面。

其實在你走的幾天，我想到這個畫面，都是崩潰的。

現在比較慢慢釋懷了，因為這是在你的短暫旅程中，我們一起擁有的美好記憶。

雖然我們不像一般爸媽瘋狂購買小朋友產品，走的也是相當隨性的路線，

但你要知道，你媽該不舒服的罪沒有少受，

每天被我逼著吃B群什麼的，千求萬拜託，就是希望你平安。

然後是中唐篩檢，一開始我們都傻傻的，完全不管什麼檢驗內容，

反正有要自費的就是掏錢就對。一直到那天我們在接到醫院檢驗結果通知，

唐氏症機率1/25 (正常1/270)，神經管缺損1/5 (正常1/1000)。

我跟你媽真的都嚇壞了。12點拿到報告，下午兩點我們就直奔柯滄民醫生那邊，

找到所謂很權威的醫生做羊膜穿刺檢查，知道有羊膜穿刺晶片要自費兩萬，

想都沒想就全套了，因為我想，就算是最壞的情況，我也要知道所有科學能做到的證據在作決定。

接著幾個禮拜等報告，那種心情，我想只有真的走過的爸媽才能體會。

星期四那天，中午我們收到簡訊，晶片結果正常，染色體無異常，

雖然知道還有超音波第二關，但我跟你媽真的，真的很想哭，感動的開心。

然後為了以防萬一，決定當天晚上去給醫生照一下超音波安心。

那天晚上，當醫生說"寶寶沒有心跳了"。

我真的嚇壞了。真的。

中午到晚上，天堂到地獄。

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是覺得害怕，

原來真的大事情發生的時候，你是來不及感到悲傷的，取而代之是單純的害怕。

我知道這時候我不能在外面崩潰，但其實是害怕的還來不及悲傷，

聽著醫生說明接下來要去哪裡做引產、該去哪些醫院、要做什麼事，

我其實是腦袋驚嚇過度沒有辦法思考的，只好請醫生幫忙把關鍵字寫在紙上。

走出醫院慢慢回過神來，我只知道我必須要先帶你媽回家，不能就這麼在外面。

因為當下我其實還沒辦法接受這一切事實。

回到家，我跟你媽徹徹底底的，在房間裡崩潰了一晚。

就如同你來的時候，慢慢、慢慢醞釀著，

我一口一口的調整呼吸，再次重新感受這個世界，

沒有你的世界。

我跟你媽，真的異於常人的堅強。

當天晚上我們就選好醫院，開始網路找文章，

決定隔天就去醫院做引產手術。

你知道你爸很好睡的，但那天晚上，一直到四五點我怎麼也都睡不著。

太多事情，太多情感，太多思緒在轉。

我嘗試著濃縮了這份感覺，在心裡記下了這段話。

"就像少了星星與月亮，

人們依然在忙碌的上班下班，

但你知道，這個世界從此沒有星星，沒有月亮。"

這是一種深沉的，對於世界的絕望與沮喪，以及無能為力的哀傷。

隔天早上醒來睜開眼睛，理智的告訴自己，

短短和你在一起的這幾個月，就像一趟奇幻的旅程，雖然短暫，但終須一別。

但心底的卻還是冒出了那句話，

這是一個沒有林米魯的世界。

徹底擊潰了好不容易建構起來的理智。

我跟你媽按照講好的行程，先去松山慈祐宮拜拜，

我想那天早上八點多廟裡的幾個香客應該有被嚇到，

有人大清早的就在廟裡一邊拜拜一邊飆淚。

我嘗試著不去放任自己的情緒，因為我知道還要顧著你媽，

但走到二樓註生娘娘那邊，真的沒辦法。

無聲的，止不住的眼淚。

可能你覺得我們好狠心吧~這麼絕決，這麼理智，這麼果斷處理。

但你要知道這是作為父母親的我們，最大最深的愛。

我們不希望你在這人世間有所留念，

不希望因為我們的思念，讓你在此更多徘徊，無法好好跟著菩薩到天上去。

記得，要好好的到你該去的地方，有緣分，就讓我們成為一家人。

即便沒有緣份，也要好好的在天上跟菩薩修行，好好的。

到了馬偕，第一次見識到上午在大醫院排隊的盛況，

再一次照了超音波，確定你真的不在了的事實，

在座位區一直聽到小孩笑鬧的聲音，老實說，真的很痛。

當我們跟醫生說下午就要住院，連醫生也有點愣住，

因為我們早已按照網路教學，先洗好澡，帶好一大包衣物，準備長期抗戰。

有看到網路文章說整個過程12~36小時都有可能，

在護士建議下我們先去附近覓食，選了個我跟你媽都很愛的百八魚場。

這頓飯，吃的我百感交集。

我們為了應付長期抗戰點了很多，還點了平常最愛最好吃的炙燒鮭魚，

我還記得這些平常吃了會飛天的食物，

此時此刻，真的索然無味。

知道好吃，但怎麼著心情就是越吃越沉重，如同最後的晚餐一般。

我心裡暗暗的記著了這一切，

假如有這個機會，我想在我們一家人的時候，再來吃一次。

希望有一天這個願望是可以成真的。

吃飽喝足，辦完所有手續，沒想到進的是正常的待產房。

那天因為星期五下午，可能很多人催生也選這天，

產台根本是忙翻，連著三四台車在推、在準備生。

原本因為爆滿是要到走廊上，拉個簾子就算數，

後來總算是有床位換到健保房，老實講真的跟難民營沒啥兩樣，

就是簾子隔開，完全沒有隔音，而且各種對於環境不熟悉的驚慌，

我連怎麼搖病床、拉下扶手、找水都不知道。各種不知所措。

護理墊、產後衛生棉、沖洗瓶這些東西，完全都是現場護士小姐直接拿給我們的，

因為我們壓根沒想過要準備這些，還好正常時間裡，醫院都還有賣。

馬偕的護士周小姐人真的很好，好到我想特別去認他的名字。

除了各種安心的語氣，告訴我們不要驚慌，該怎麼處理接下來每個流程，

在我看到走廊上還有兩床病人很克難的拉簾子等待時，

給了我們選擇自費單人房的選項，剛好有人生完讓出來。

不知是否刻意，讓我們跟其他產婦們隔開。

因為簾子的兩頭，一樣疼痛，卻是天堂與地獄的結果。

很慶幸有單人房，在裡面還有專用的電視，

當一切東西都不熟悉感到驚慌時，

轉台看著Running man、住宅改造王，

身上蓋著家裡帶來的毛毯，真的會有在家裡的錯覺。

還有給我睡得小沙發床，跟待產房比起來真的差太多。

2016/11/11 20:30，原本預計12小時以上抗戰，只花了6小時，

也是在我們措手不及的情況下，沒有讓你媽多受苦的結束了。

最後，我們選擇不看你一面。

不是殘忍，而是我知道我會一輩子忘不了。

多了這份牽掛，讓你走的更不好，這不是我跟你媽想要的。

填單子的時候，看到恰好是光棍節的日期，彷彿上天狠狠的開了玩笑。

等待的同時，有一批家屬進來看其他真的剛出生的寶寶。

走不開，也無法不看到。

走廊上，那種不知道該說羨慕還是揪心的感覺，一線天堂，一線地獄吧。

然後在我措手不及的情況下，葬儀社人員進來，要我跟著走。

我整個人慌了，因為我知道我沒辦法承受看你最後一眼。

還好他們沒有讓我看到。

跟著你的推車下到太平間，這是我第一次進到這個地方。

裝潢得不錯，跟電影裡的冰冷場景差很多。

當我還在驚慌時，我記得禮儀師問了我一個問題：

"請問是男生還是女生?"

這句話打到我的內心深處，因為當下我只能回他：

"我不知道。"

那個當下真的各種五味雜陳，因為羊膜的報告沒到，

之前超音波也沒讓我們看到性別，

所以我在太平間，在處理後事的地方，

我講不出這個答案。

諷刺的是，帶下來的報告上有寫，

所以我第一次知道性別，卻是在這麼諷刺的場合。

曾經，我有一個兒子。

後來我和你媽選擇了集體火葬，原本我還在糾結因為費用真的差很多。

但你媽說了讓我立刻下決定的一句:

"一個人走多孤單? 讓其他小朋友陪著你吧。"

要乖乖的，跟其他小朋友一起上天堂歐。

在我上電梯跟你媽在產房碰頭前，主治醫生剛好在走廊遇到我跟我說明病情，

從我們早上9點門診看診到晚上10點多還在產房，主治醫生真的辛苦了。

"擠帶扭結，還扭了兩個點，導致養分輸送不到無法長大。"

當下雖然無法思考為何要告訴我這個，

但現在事後回想起來，真的很感謝醫生幫我們找出原因。

如果是發育或基因的問題，我們可能一輩子都會不敢再有小孩。

這個答案，是我們真正需要的。天道自然，如此而已。

離開產房，跟著護士小姐到一般安胎健保病房，

學習操作病床、陪老婆盥洗、度過人生第一次醫院陪睡，

隔壁兩床一組安胎一組剛生產完，又是心情起落無常的兩個夜晚。

在醫院真的幾乎沒辦法好好睡，護士小姐幾小時就會來給藥、醫生巡診，

病人離院、新病人凌晨入住。但也就這麼睡睡醒醒的過了這兩天。

恍如隔世。

好像突然長大了許多。

好像以後在醫院面對生老病死的課題，可以更知道要怎麼做。

事後想想，米魯很乖的。

如果今天是檢查結果有生長異常，那麼勢必要由我們決定生與不生。

米魯選擇不要讓我們做這個決定，也讓媽媽6小時就結束了整個過程。

曾經，我有個兒子。雖然是短短幾個月的旅程，有喜樂，有悲傷。

事過境遷，已經可以好好面對這一切。

如果有緣，讓我們再當一家人。

緣分未到，記得不要牽掛，好好跟菩薩修行去你該去的地方，或者想去天堂也可以。

愛你。深深的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2016/11/29 熱紅茶 兩杯